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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夏六月天了,半夜三更,那只陽雀不知躲在什么地方,老是在叫,婉轉的啼鳴聲從老遠的大山中隱隱傳來。
我坐在書房里,翻開沈從文長篇小說《邊城》正讀得上勁,半個小時過后,閱讀到十六章39頁,眼睛忽而一亮,故事中寫有大興場的燒酒。一時間我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,頓時興奮起來。沈從文的《邊城》小說,竟然把大興場的燒酒寫在情節中。原文是這樣寫道:船總順順知道老船夫心情不安,就說:“伯伯,一切是天,算了吧。我這里有大興場人送來的好燒酒,你拿一點去喝罷?!币粋€伙計用竹筒上了一筒酒,用桐木葉蒙著洞口,交給了老船夫……老船夫走過來請楊兵馬試試大興場的燒酒。兩人喝了點酒,心致似乎好多了。這個老船夫就是翠翠的外祖父。
這段文字連標點符號一起計算,一共有九十八個字。
一段情節中的人物對話,從文字中至少告訴我們:過去大興場燒酒肯定是很有名氣。燒酒能闖入沈從文的創作思維,足夠說明沈從文經常到大興場趕集玩耍,或喝過燒酒。當然,這也不足為怪,據他沈家的家譜記載:原沈從文的“老根蔸”就留在碧江區滑石鄉的下寨。從他祖父那一輩才搬到鳳凰城居住。下寨相隔大興場僅十華里之距,都是坡前坎后的鄰居。況且,大興場是黔湘邊區物資交流的集散地,周邊的阿拉、落潮井、白水、滑石、川硐等地,還有那邊大山的苗族人,五天一集,都來到大興場進行生意買賣。
說到大興場的燒酒,在沒有閱讀《邊城》小說之前,曾經聽父親說,祖母在打理家務中,她會釀酒并且在行。祖父勤勞置業田產,其資本主要來源于她釀酒出售的積攢。那年間,大興場境內大多數的田產大戶,緣由收獲糧食豐足,幾乎每家都干著釀酒的行業,都有自己釀酒的作坊,一條街道上就有二十多家的燒酒店鋪。父親說他剛滿十三歲,孩童不諳世事,每逢大興趕集之時,他的頑皮卻是光著身子幫祖母挑酒到街上,擺在攤子上出售。他還說,祖母釀制的燒酒非常好賣,特別從那邊大山前來趕集的苗族人,都喜歡到她攤子上買酒喝,一場賣掉兩大捅的燒酒。祖母的燒酒好賣,其中奧秘是:她采用九籽糯苞谷為原料,而且出酒率高。當年釀出的酒不忙著出售,先裝入大甕壇封閉,然后埋入土層里發酵密封一年時間,等待第二年才拿出在集市上銷售,從土壇舀出的燒酒香氣四溢,酒味醇厚,品質極佳。想不到大興場的燒酒卻為沈從文書寫“邊城”提供了酒的素材。
我又讀到沈從文另外一篇叫《市集》的散文,當年受到徐志摩的高度贊揚。他這篇散文,地點所指湘西以西的斜坡一個鄉場,以地理位置應是大興場無疑,這是他對大興場的描寫。小時候,記得大興場趕集非常熱鬧,這是我對大興場現代版的回顧。一到逢場天,人們從不同山寨四面八方涌進鄉場,人群摩肩接踵的,人涌如潮,場街上人聲鼎沸,站在對面的山頭上側耳傾聽,集市上的喧囂就像江河奔騰在峽谷中發出隆隆的回響聲;還有成群結隊的苗家姑娘,她們穿著土花格布的苗裝上衣,下身穿著褲腳繡有緄邊的牡丹花圖案。姑娘頭上戴著銀朵,手撐著花紅印綠的布傘。有的姑娘從布傘中透出羞澀的目光,悄悄窺視著走動的人群中是否有心儀的情郎。
沈從文他是這樣寫道:一個小小鄉場,在集市上看見花璞頭豐姿雋逸的苗族姑娘。以及一些穿灰色號褂子口,說是來察場討人煩膩的副爺們,還有穿高筒子老牛皮靴的團總。從附近鄉村來做買賣人,他們的草鞋底半路上帶了無數黃泥漿到市集上來。在那洪壯的潮聲,一般做生意人在討論價錢很和平的每一個論調而起,雖也有遇上賣牛的場上幾個像唱戲黑花臉出臺大喊大嚷的找經紀人。也有因秤上不公允而起的口角,你罵我幾句娘,我又罵你幾可娘,相互罵娘,吵鬧不止。也有的在地上賣著草煙。
他們把小豬崽的耳朵提出給買主看時,那種尖銳的嘶喊聲,使人聽來很不愉快至于牙齒根也要發酸。許多美麗馴服的小羊兒咩咩地喊著。一些不大守規矩的大公羊,無聊時,兩個把前蹄舉起來,作勢用前額相碰,有時又作勢立起來為第二次預備。在搭起無數的茅草棚旁邊,大鍋煮得“稀糊之爛”牛肝臟類的下酒菜;還有大鍋香噴噴的肥狗肉。散場人們在回家的路上,他們總笑嘻嘻地擔著籮筐或背有一個大竹背籠,滿裝上青菜、蘿卜、牛肺、牛肝、牛肉、鹽等一類東西,手里提的是小竹筒不消說是酒與油。有的拿起草繩套著小豬小羊的頸項牽起忙跑;有的肩膀上掛著一個土藍色布繡有白四季花或“?!弊?、“萬”字的搭褳。有的口袋里滿裝錢心中滿裝著歡喜一一這之間各樣人都有。還有機會看見令人妒羨、又美麗,又娟媚,又天真,青年的苗小姐,又可以看見阿雅的苗婦人。
沈從文那優美文字的描繪,栩栩如生。這是一幅三十年代前大興場集市的鄉村畫,在字里行間將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物鮮活的躍然紙上。徐志摩評價說:這是他想出來的,不是寫出來的,沒有留下痕跡。
沈從文這篇散文歷史厚重,時代感強,讀起來,像祖母的釀制的燒酒一樣,令人回味無窮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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